繞 之十八<面>
樿
「孩子,告訴我,你要什麼?…」極溫柔、極溫柔的手,向那慘綠少年的美麗臉龐移去。
背景襯著三月落櫻,一片淒艷的,華麗且憂傷。
「你能給我所要的嗎?」低低地回話,而手的主人亦是極寵溺地點了點頭。
「那麼…」少年的瞳孔忽地大睜,一把扣住伸來的手腕,像是要將其折斷似的。
「我想死!」
「想死啊!!!」撲將過來緊扼自己咽喉的猛獸有著與自己相同的臉,而大喊著心中願望的嘴則將一切都吞噬殆盡了……
「聽到了沒??我•想•死!!!」
接著,一片模糊。
方終止于情慾歡戲而遭酣眠的柔魅蛛網所捕捉,藏馬卻不安於此般忽地醒坐起來。
「怎麼了?」枕邊隨即傳來聲響,緊覺性地戒備感染了週遭空氣。
「沒……只是…」
「只是?」欲言又止的態度總不免讓人疑心,飛影皺起了眉頭。
「我見到秀一;他說,他想死。」
鏡中的自己…配著熱水氤浮的熱氣很詭譎地,藏馬透過這具身體的眼睛來看著自己;
或者,可以說是在看著另一個人。
鏡中的形影開始扭曲,成了帶著雙驚慌悲哀的瞳子的人兒。
「我…能為你做些什麼嗎?…秀一。」藏馬指尖抵觸鏡面,語聲淒涼。
這具被自己侵佔了一切的身體啊!…
「你能做些什麼?」
「只要是…是你喜歡的。」面對秀一的眼神,藏馬開始感到後悔,總覺得秀一會提出自己無法達到的要求似的。
「……真的?那麼…」
藏馬感到喉頭一陣緊縮,說不出話;猶如仍被夢中那雙手給扼住不放。
「跟他分手,別用…我的身體來與他相愛;別讓他透過我的身體來愛你……」
「秀一…」〝這,是為什麼?〞
「你明知道我是痛恨這點的!」秀一開始自鏡中伸出手,瘋狂地搖晃著藏馬的肩膀,大吼。
「…我是屬於你的,而你…也是!也是!!」
「不!…我,我是說…我不能夠…」藏馬閃了開,帶著點愧疚地。
「…啊啊……是麼?這是你的答案麼?」秀一鬆了臉部線條,有些頹然與放棄的輕快。
「…那,就殺了我吧!…」
「秀一…」似乎想挽回什麼,藏馬急急叫喚。
「不然,我就自己動手。」淡雅如櫻地笑笑,秀一消失了。
「秀一…秀一!別這樣!!」空蕩的回聲是多餘,藏馬望著鏡面中的自己--懷著痛苦的自己--以南野秀一的臉呈現。
牆角,低低的哭泣聲引誘著同情心。
藏馬不自覺地踱了過去。是一個小男孩,一頭紅髮的。
「孩子,你怎麼了?…」
回答藏馬的是一片嗚咽。
「別哭啊!」藏馬忘卻了昨夜的夢。手,再次對著眼前的人挪去…
啪!
一掌狠狠拍開自己的手後卻又被扯回去,男孩吮吻著藏馬的指尖,指關節……
而當藏馬覺得不自在而欲抽回手時,男孩的齒已狠狠戮進了藏馬的掌心。
霎時,血花四濺。
「嗚嗚…我想死啊,好難過啊…」
「…想死啊!哥哥,可不可以殺了我?…殺了我!?嗚…」
男孩一邊哭著,喊著;身形逐漸拔長,成了南野秀一的相貌。
哭聲和啃嚙聲依舊繼續,藏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、手臂漸漸成了骷髏架…
然後,繼續向上,向上,向上,向上……
向上!
…直到喉管鮮血四濺噴灑的霎時緋華。
恐怖的夢讓人墮回最初的陰暗。
「為什麼這樣做?」幽黑裡,帶著金眸的睿智,有清晰的疑問。
「因為我是愛你的。…」秀一理直氣壯、狂意逼人。
「…你擁有我,可是你卻用我去愛另一個人……」
「你想過我的感受嗎?想過嗎??…」
這場答辯到最後,歸於無解。
從頭到尾,藏馬只問了一句話;但秀一所表彰的,卻在他心上留下不少刮痕。
「狐狸?」甫睜眼,便見到飛影冷淡的、總是一副無所謂神情的臉。
「啊?…」
「你在街上昏倒,帶你回你家後又聽你囈著一堆胡話…」飛影不耐煩地敘述事件梗概,沒提出重點的焦躁讓火妖看來似乎要殺人似的。
也許,在另一角度來看,飛影比起秀一更可怕。
「藏馬?」
「嗯,什麼?」一聲低喊讓藏馬回過神。
「你打算怎麼做?…殺了他嗎?」望向那雙紅眸,火妖的眼神告訴狐狸:〝我已經知道。〞
「我不知道…」藏馬弓起背,將臉埋在交疊的臂間。
宿主要求佔據這具美麗身體的寄生者殺了自己,這不就無疑自殺?多荒謬!
〝但秀一不會讓自己死去的…〞,這點藏馬十分明白,而秀一也說得很清楚───
「因為我是愛你的。…」
藏馬想起秀一哭泣時的臉,想起自私的自己…心中一陣抽痛。
是啊,是自己對不起秀一的!狠狠地用愛虧欠了、傷害了他!!
「我會讓一切都做個結束的…」悶悶的應著聲,藏馬回身抓住飛影的肩。
〝就這樣了嗎?…難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?〞
面對著難得如此脆弱的藏馬,飛影有那麼些捨不得地低下頭,意欲以一個親吻為安慰。
「不!」沒想到,藏馬卻別開了臉。
「對不起……我…不能…」
飛影並沒絲毫不快,卻只認作藏馬累了,略略他額前的亂髮後便倏地脫窗離去。
而狐狸卻明白:拒絕的理由是在那一瞬間,他又看見秀一的臉,啜泣著地,哭叫。
「別用愛你的我去與別人相愛…」
曼陀羅,乳白純淨的鍾型大花,洋洋灑灑地掛了滿枝梢;
窗臺的精油蠟燭在夜空中歌頌似地奉獻生命,一室的香在月光映射下成了詭異的布幕;
音樂盒輕敲著最後的華爾滋,這曲奏完,共步划舞的時刻便再也不現了……
主角躺在平整的床上,紅髮一絲不茍地堆疊于枕邊;
滴瀝瀝的鮮血朝地心引力的方向流逝,恰巧被曼陀羅的葉片所接收……
於是,瞧:〝花又開了一朵。〞
膨脹似地,宛若爆發憤怒與情感地,綻放……
〝這樣,你就再不會哭了…吧?〞藏馬對著眼前的景象,感嘆地吐出心聲。
「藏馬?…」飛影到臨,他看著房內的淒美與立於一旁的藏馬,說不出話。
「很漂亮吧?對不對?…」輕鬆地,藏馬打破僵局。
「其實,我有時也會嫉妒呢?因為你迷戀上的我,是被包覆在這軀殼中的哪…」
「…那你也不該這樣做啊!?你根本不必……」火妖急了,不顧夜深人靜地開始喊起來。
「唉∼∼我欠他的。你明白嗎?飛影?」
「…我欠他的。」藏馬又說了一遍,望向夜空的眼眸有著淒遠與迷濛。
「欠他的啊……」
「那我呢?」憤憤地咬咬牙,飛影握緊拳,勉力克制自己想毀掉這該死的人間界的衝動。
「你欠我的呢?…」
「呵∼∼下輩子…再說囉……」藏馬微微頓足,漸淡的靈體穿過飛影身軀,在月光下飄搖而逝。
「把帳細細記好啊,我們以後再慢慢算…」
「哼,該死的!」沒多望已死去的紅髮朱顏一眼,低啐了聲,飛影亦拔足朝靈界奔去。
而伴著曼陀羅的幽靜情調,南野秀一的臉龐微微地透出淺笑;
猶如夢著幸福而深遠的世界……
永恆,不朽的。
<完>
後記:
除卻年節一些大小不快事不談,光是一篇悼文就足以讓樿將再回到醫院進行全身大翻修。
喏,頭暈得難過,胃痛得慌,全身關節也來湊熱鬧似地發疼,甚至又開始喀血…這身糟糕的臭皮囊,樿還得受病痛的折磨多久啊?!
文裡說到了音樂盒。其實樿根本痛恨死音樂盒的聲音,清脆玲瓏地撥擊于孤夜裡聽來卻是一項甚大的心理折磨,太悲傷而淒寒了。啊,這倒是題外話了。
很隨性地,聽著Prokofiev的Piano Concertos全集,再配上據說是藥物的某種奇特副作用,昏昏然間就打了這篇;語氣模糊之處,還多見諒。
嗯,總之啊,總之,暫別!有緣會再見了,就這樣。
2001/2/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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